古城，逢一场槐花雨的修行

赵州古城总有些细节的美打动着我，如织的街道如同一幅幅立体交叉的风景画，横竖之间相异的色彩与风情合并成一个多彩瑰丽的古城。春日平棘大街的一街烟柳是引启烟雨的信使，风姿婀娜间让这街道多了江南雨巷的依依风韵。而这夏日柏林街的槐树，弥布了千簇万簇的槐花，让古城多了淡淡的草木清香。柏林街因毗邻柏林寺而得名，街道两旁并无一株柏树，反倒是列立无数葱郁繁茂的槐树。平时不常在这条街上走动，即便是走动，更多关注的是两侧琳琅的店铺，我从未曾感受到这条街有何与众不同。然而在一个寻常的清晨，我竟是逢了一场槐花雨的修行。

有朋友远道而来，自言俗世纷杂，多累多烦，相约去柏林寺听一次早课，做一次心修。早上四点钟，我骑行于清静的柏林街上，从北至南，这一街无一车喧嚣，无一行人为伴，这般干净和空旷让我的眼睛随意捕捉着能让我心动的东西。头顶天空上几颗残星兀自闪着眼张望，薄云透着灰青的色彩试图去遮了它们的影踪，而它们偏是努力地发着微光在偌大的苍宇间证明着自己的存在。我学了它们，眨巴着眼睛，示意着有了我的关注，那星在隐退时便不会是携着抑郁和阴冷。本来如同这微星一般的我又怎能不怜惜同病之物呢？

路面笔直地伸向远方，闪动着光亮，如同一条静止而又波光粼粼的河，这河与天的交接处是绿色拢围交织的华盖。我竟没有看到如洗的蓝天！睁大眼睛再次向远望去，没错，没有蓝天，只是一篷深绿色的华盖将这一条明净的河的尽头轻轻围拢。视线渐渐回收，我才发觉前面竟然是一道渐开的门，路是门间的缝隙，两扇门赫然是密密的槐树。“门缝”随着视线从近至远渐渐由开至合，这一瞬间又将这古城做成了一本书册，这密集的绿线恰成装帧的书脊。这一街的绿意由浅渐远渐深渐厚，将我的眼睛和心填满。

这些着了绿色衣衫的槐树，朴素不失秀气，不曾有半点的炫耀或者是夸张的色彩，在两侧安静地矗立着。我心底以为它们不是伟岸的大丈夫，虽然它们也不乏坚韧和顽强。你看那躯干灰灰的，直直的，没有将身形扭转各种姿态讨人的欢喜。枝虽繁，很难用虬枝来形容，它不是那种风骨苍劲，只不过是随意弯曲婉转，信意从容。枝干间装点的丛丛绿叶，更是素面朝天，宛如相貌并不出众的女子半点粉黛不施，那叶尖儿流转的眼波不曾带着一丝招摇，就那样着了素衫安然静立。平日吸纳太多的飞扬灰尘，更是像极了蓬头垢面，衣衫褴褛却依然如故，不悲不喜，不急不忧的灰姑娘。

在这夏日最难耐的时节，这些个灰姑娘也终于有了着新妆的一刻。从枝叶的缝隙似乎是不经意，槐米如繁星分布在椭圆形的叶间。初始与叶色相同，丝毫不惹眼。待到渐成浅绿色米粒般大小的花蕾团然成簇，宛如在树间点亮无数闪烁的灯。不是那种灿灿的明亮，只是温柔内敛地释放着。也不紧凑，每粒槐米都给同伴留了足够的空间来呼吸。在骄阳的暴晒下，它们吸足了热情，壮大着自己，努力将花苞用力向外撑开。没几天，待它们变得淡黄，鼓胀得成了如小菜豆的形状，一簇簇的槐米就粲然开放成一串串如蝶的花来，透着清绿的白色花穗散布在枝叶间，就像是在绒绿的毯子上绣了团花一般。每一朵槐花如同是一个张得极丰满的帆，帆下带着尖底的舱。那舱里装满每朵花的梦在流动。

曾经读过宗璞先生的《紫藤萝瀑布》，紫藤萝盛开的花穗，像一条瀑布，从空中垂下，不见其发端，也不见其终极，只是深深浅浅的紫，仿佛在流动，在欢笑，在不停地生长。这样的花瀑是令人震慑的，足以驻留了行人的脚步，让人不禁去亲近她，去爱抚她。而槐树的一树繁花，一如平时的清静松散，随意地盛开，不去惹了谁的愁肠婉转，不去引了谁的慨叹吟咏。寻常看见，也就成了寻常不见。

有风拂来，有香入心。在这寂寥的街道，是槐花散发的，不是馥郁的那种，只是淡淡的草木味道。在这极普通的树下走过，我突发奇想地去倾听它绽放的声音，摇摇头讥笑自己有些愚。从发间掉落的花瓣轻盈地缀在衣袖上，莫非是这一树槐花知了我的心意，欣然提了衣衫为我舞蹈么?清风疾起，枝叶摇曳，簌簌地扑落起花瓣雨来。似是着了翠衫的女子执了花篮撒了天花一般，为我的前面搭起了一篷不密不疏的雨帘。前方的路途多了落花，多了色彩，多了味道，阻拦了行车的脚步。索性停车驻立，舍不得去拂拭，只想在灵魂深处摄了一朵，素白了木然的心性，勾勒没有起伏的人生。拈花在手，低首轻嗅，细观无半点哀容。这小小的槐花！花开不妍，花谢不忧，不慕诸多的夏花灿烂，不羡蜂蝶逢迎。骄阳炽烤时不曾掩了花衣，蜷缩半点面容；暴雨侵袭不曾躲避，随雨离了枝头不悲不泣。如我这等俗人几个能做得到宠辱不惊，去留无意，随意从容？

“平常心是道，本分事做人”心里漾起这两句话时，隐隐看到一侧朱墙耸立，楼宇飞檐隐现于树叶丛间，柏林寺快到了。我不知道这一街流动的飞花是因寺院多了佛性清音，还是因我的痴想注入了缕缕诗意。倘若是以落花写诗的话，我不会写出“一抔黄土掩风流”，更不会写了“落花流水春去也，天上人间”。我自会如五柳先生一般杜撰一句“掬花香在手，悠然见南山”，独享情致。再如东坡先生一般说上一句“簌簌衣巾落槐花，街巷深处响禅音”，独拥恬然。我竟是逢了这一路槐花雨的修行。

闻晨钟轻叩，梵音轻逸，着一身槐花如衣，沐浴草木清香，我恰似那其中一粒飘飞寺院深处……

作者简介

秦秦，河北省散文协会会员，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，居于古城赵州，中学语文教师。平淡的生活中，随意涂抹文字，求得心灵慰藉。